北方的冬天是极冷的,朔风刀子一般扎在脸上,立刻出现无数个红点,红点还没来得及消退,又增加无数,生疼。劳作了大半年的庄稼人在这样的天气连小便都不愿出门,在火炕上搂着老婆孩子大睡特睡,反正一年也难得歇几天,既然老天爷放假,就冷它狗日的去。
付老汉是不睡的,他从十五岁开始就五点就起床,几十年是一次都没错过,这可能是他给地主当了近二十年的长工养成的习惯。听上了年纪的人说,付老汉早年好像当过红军,好像还是党员,但详细情况没有人知道,因为他的那副样子,让人实在无法与一个红军党员联系起来。长年戴着一顶满是油污、脏的变了形的大毡帽,反穿着羊皮大衣,由于冷,腰几乎弯到了地上,眼角永远堆着两摊眼屎,嘴里嘟囔着:“这算个球,前年冬天我的牙都冻掉了几个呢,就是下刀子我也照拾我的粪。”付老汉的整个人生目标很简单,就是一样:拾粪。当时的农业合作社里,一背篓粪能换好几个工分,这对劳动能力不强的付老汉来说,是一笔不小的收入。
付老仅的辛苦在整个乡是出了名的,吝啬也是出了名的,他抓个苍蝇也想抠二两油,从来没有人见过他进过商店,他几乎不买任何东西,粮食是大队救济的,油盐是左邻右舍送的,鳏居多年的他那破烟囱很少冒烟,乡亲们也不知道他怎样解决肚子问题。付老汉整个的人生目标只有一样:拾粪。他一大早每年生产队打场时,付老汉就不反穿羊皮棉袄了,而是换上一个由化肥袋改装的宽大套衫,上面满是口袋,老汉一边看着人们忙碌,一边将一只手腾将出来,抓粮食往口袋里装,人们就是看见了,但从来不说,大家都知道,老汉是给穷怕了的,现在老了,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。队长估计付老汉装得差不多了,就大吼一声:“没事干的都拾粪去,今天我在村口见了好多粪没人拾。”老汉就慌了手脚,急急忙忙的托着衣服往出跑,大家都发出善意的笑声。打完场后,老汉就拿一把破扫帚便劲地在场上扫,将散落各处和被碌柱压进土里的剩余粮食扫到一起,在风大的地方扬一下,居然也有小半袋,便欢天喜地地吭嗤吭嗤地背回去了。
有一年的冬天奇冷无比,原野上到处都是冷的“叭叭”的声音,雪花铺天盖地的向下泻,大地上一片荒寂。细心的人发现,付老汉这早上没有拾粪,到中午也不见那扇破门打开,人们嘀咕了一会,在队长的带领下,破开了老汉的门。老汉已经穿戴的很整齐,背篓和粪叉也拿在手上,只是爬在门口不动,雪花将他的头都埋住了,队长叫了两声,才发现,老汉已经死了。人们在收拾付老汉小屋的时候,在墙上的一个老鼠洞里,发现了一卷用破麻布包的严严实实的一叠东西,打开一看,全是一些角币,一数,竟有一千之多,还有一个党员证,里边夹着三百元钱,崭新崭新的,一张纸上用铅笔歪歪斜斜的写着一行字:这是我几年的党费,交给党组织。人们唏嘘了半天,却都没有说什么。最后,乡亲们用老汉遗留下来的钱,买了一口不错的棺材,风风光光的将老汉葬了,剩下的都给了老汉在远方的一个哑巴养女,那哑巴欢天喜地的“啊啊”直比划。
付老汉的坟孤零零地躺在一个荒滩上,我去年回家的时候,那地方已经被退耕还林了,种上了树,倒是长的郁郁葱葱的,问旁边玩耍的小孩,都说不知道村子里还有这么一个老汉的。
作者:武达升
单位:政秘宣传法制科